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‘但是,人类的暴力形式可以是直接的攻击,可以是政治、文化、经济的博弈,也可以是道德舆论压力。人类的暴力能力来源于彼此的链接和群体的普遍境遇,即便你们不属于同一个族群,也不意味着你们是泾渭分明的敌人,反之亦然。就说混血,她积极地追溯血滩惨案的真相,迫切地希望曼侬倒台,腾出位置,让她在无流区也能占一点小便宜。咱们再说——’祁庸抬手指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建筑‘阿拉明塔。她和她的政敌正在那栋建筑里明争暗斗,最终胜利者可以成为高山半岛的独立区长,跻身协商联盟,成为副主席之一。她也在调查无流区当年的军火走私案件,为的是迎战下一位政敌。’
特伦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,祁庸轻轻扶住她的肩膀,‘我恰好知道,曾经与我交易的一位保险公司股东正以捐款人的身份出席晚宴。母亲死后,她与父亲将公益性资产私有化,大量转移至海外。我把目录给你,你自己看。你车上有台电脑,对吗?’
祁庸将一枚u盘放进特伦蒂的掌心,‘而在你对其进行审判前,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。我会用手机观看演讲直播,特伦蒂,我相信你不会失手。’
特伦蒂的确没有失手。她达到了目的,并且把这次袭击伪造成一场失败的政治刺杀。
祁庸在原地兀自挣扎半晌,终于费力地坐起身,用双手拢住头发,大口大口地喘息,文宜不知何时坐在她的手边,环抱着膝盖,歪着脑袋看她,一如既往地不请自来。
蛛丝网絮般的裂纹飘在翡翠镯上,祁庸颈项间的软骨浮动不息,她徒劳地做着吞咽的动作,喉关却像被锁死,不断滴落的眼泪似星子吹过水面,波纹晕散。
触痛是有情众生的必经之路。
“——镯子裂开了呢,谨行。应该是刚刚磕在哪里了。要买套新的吗?”文宜摩挲着她的腕骨,研究镯子上的裂痕。祁教授也不戴其它首饰,玻璃种的正阳绿翡翠,就此收起来不见天日也是可惜,遂提议道“或者用金镶一下。你会不会嫌重?”
半晌,祁庸支起脖颈,她浓黑的长发似追氧的鱼儿再度潜入水底,与夜色相融。她望向文宜,脸上的泪痕未干,神情已然恢复平静。
“是我策划的。”她缓缓睁开双目,有些勉强地扯动嘴角,道“我觉得,我似乎很擅长做这些事。”
言语其本身的边界在面对抽象事物时往往显得不足。文宜能领悟祁庸的心情,同仇敌忾与助纣为虐混为一谈,她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自我怀疑和负罪感。她不认同特伦蒂的做法和观点,可事到临头,她比特伦蒂又强到哪里去?甚至在今晚,特伦蒂只是她的枪,她才是那个真正扣动扳机的人。
当言语无法触及事物本质时,沉默似乎成为了一种必然的选择,并非对意义的放弃,而是对意义的保护,避免其为表达所扭曲。文宜试图在言说与沉默间找到平衡,安慰一下祁教授。
“可以说吗?”文宜戳戳她的胳膊,自顾自地开口“我觉得你做得很好。”
“把别人的生命当成筹码的人,应该做好被献祭的准备吧?我记得是有这样一句话的。”祁庸靠住文宜的肩膀“我好像做错事了。我教唆并帮助特伦蒂,杀了一个人。我…我觉得我有罪。”
沉吟片刻,文宜垂下眼帘“教授,你犯了一个逻辑上的错误。”她顿了顿“你是筹码。对一些人来说,你的生命像蚂蚁一样无足轻重,你人生中有很多次都差点死掉,可是你自己却不知道。”
“你在权力动态中处于弱势,长期消耗意志与力量,被迫用不健康的方式生活。你的身体被打造出来,是为了奔跑、为了狩猎、为了狂奔十五公里吃一块鸡排,可是你却被关在商厦栉比的水泥牢笼中,日复一日劳作,换取微薄的薪水,渐渐的消瘦下去。”
“曾经有多少人说你瘦瘦的身体不健康?换种说法对你进行身材羞辱,试图让你相信这是你个人的问题,而不是社会结构与分配所引起的生活压力、焦虑心理所导致的。不管过胖还是过瘦,都只是现实问题在体型上的外化,你分明能够理解前者,却为什么不能理解自己?你认为你的欲望无法被满足,是因为资源的匮乏。可这是一个产能过剩的时代。”
“社会生产了你的欲望,却又让它永远无法实现,你只是秩序的消费者,你人生的最终解释权被商家握在手里。你没有死掉,不是你幸运,是你仍然在辛苦地捍卫自己的立场。天道不分善恶,但天道总是酬勤,剥削者从来没有放弃过斗争,所以始终受到格外的眷顾。从这个角度出发,我赞成特伦蒂,也感谢特伦蒂,她引燃了你厮杀的意识,你在那瞬间突然醒悟,决定要反抗,向剥削阶级施以报复。可能你还不习惯拥有反抗的能力。”
“是吗?”祁庸感到茫然。
“是的。”文宜肯定地答复她,问道“感觉怎么样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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