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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国二十三年秋,洛阳城飘着细密的雨丝。沈砚秋站在豫西会馆的垂花门下,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洇湿的杭绸。这座三进院的青砖建筑笼在雨雾里,门楣上"河图洛书"的砖雕泛着幽光,让他想起昨夜在关林庙市见到的青铜觚——那件本该躺在此处密室的西周礼器,此刻却成了赝品。
"沈先生,这边请。"管事的棉布鞋踏在青石板上寂然无声。转过万字纹的砖砌影壁,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。顾宗元仰面倒在正厅的黄花梨翘头案前,后脑绽开的血花浸透了墙上悬挂的《洛神赋图》摹本,案头汝窑天青釉水仙盆里,几尾金鱼在淡红的水中僵直漂浮。
沈砚秋蹲下身,注意到死者右手食指蜷曲的古怪姿势。他用帕子裹住手指轻轻掰开,半片青铜锈嵌在指甲缝里,在晨光中泛着孔雀绿的幽芒。这让他想起三日前在白马寺东院,那个兜售残器的盗墓贼袖口沾着的铜锈。
"巡警署的人还有半炷香就到。"帮闲的伙计在门外探头,檐角铜铃叮咚作响。沈砚秋的目光掠过博古架上歪斜的唐三彩胡人俑,忽然定在墙角青铜簋的饕餮纹上——本该对称的兽面,右眼瞳仁处有道新鲜的刮痕。
他取下腰间烟袋,铜锅在簋沿轻轻一叩。空闷的回响证实了猜测:这尊周代重器已被换作蜡模浇铸的仿品。冷汗顺着脊梁滑落,昨夜在瀍河码头看见的日本商船"鹤丸号",甲板上那些钉着铁条的樟木箱闪过脑海。
雨势渐急,打在天井的梧桐叶上沙沙作响。沈砚秋正要起身,忽然瞥见顾宗元左手边的青砖缝里卡着片暗红碎屑。他掏出随身的老铜放大镜,碎屑在镜片下显出细密的经纬——竟是半张被血浸透的工尺谱。
门外传来皮靴踏水的声响,混着警哨刺耳的尖鸣。沈砚秋迅速将碎谱塞进怀表夹层,转身时衣摆带倒了案头的哥窑贯耳瓶。瓷片迸裂的脆响中,他看见瓶底黏着块拇指大的黄泥,土质带着龙门山特有的赭红色。沈砚秋站在警署化验室的铁皮吊灯下,铜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。玻璃片上两簇铜锈在显微镜下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形态:顾宗元指甲里提取的呈松枝状结晶,而豫西会馆青铜簋上的则是细密的蜂窝纹。
"碱式碳酸铜与硫化亚铜的比例差了三成。"裴雪松的白大褂袖口沾着墨渍,他推了推圆框眼镜,"指甲里这簇还混着朱砂——正是西周祭器内壁常见的防腐处理。"
窗外传来老城西大街的梆子声,混着卖浆面条的吆喝。沈砚秋摸出怀表,表盖内侧夹着的血谱已用宣纸拓印。他忽然想起什么,从牛皮公文袋倒出个油纸包:"这是白马寺那贼人卖的残器,劳烦看看。"
青铜残片落在瓷盘里叮当作响。裴雪松用镊子夹起对着光,忽然"咦"了一声。只见断面处松枝状的铜锈间,赫然也夹杂着点点朱砂。
"同坑器物。"沈砚秋吐出烟圈,在满墙的甲骨文拓片前踱步。昨夜瀍河码头的记忆浮现:鹤丸号甲板上的苦力们搬运的樟木箱,箱角都钉着写有"伊藤商社"的铜牌。他掐灭烟头:"顾宗元上个月是不是给日本领事馆鉴过宝?"
话音未落,化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。警察厅的周队长带着寒气闯进来,皮靴上的泥渍在地砖上印出邙山特有的红土痕。他摘下大檐帽,露出额角一道新鲜的抓痕:"沈顾问,青龙帮的韩九爷刚在义勇街茶楼暴毙——死状和顾宗元一模一样。"
茶楼账房哆嗦着递上的紫砂壶底,沾着同样的赭红色泥土。沈砚秋摩挲着壶身,指尖在"一片冰心"的刻款处停住——这分明是顾宗元送给铁路督办六十大寿的定制款。
雨幕中的洛阳城华灯初上。沈砚秋拐进民主街的水席馆,盲艺人老郑正用坠胡拉着《风雨故人》。他摸出三枚银元排在琴案上:"郑师傅,烦您瞧瞧这个。"血谱拓片在胡琴的蟒皮上缓缓展开。
骨节粗大的手指抚过纸面,老郑突然按住一个工尺符号:"这个'上'字多了一撇——是洛河南岸的戏班暗记。"嘶哑的嗓音忽然压低,"《穆桂英挂帅》里'探谷'那段,唱到'东山月儿明'时要往西台口走三步......"
惊雷炸响,电光中沈砚秋看见柜台后的日历:昨天正是日本考古队结束龙门石窟测绘的日子。他抓起雨伞冲出门,身后老郑的坠胡突然转调,苍凉的唱腔刺破雨幕:"九朝古都埋金甲,伊洛河畔鬼夜哭......"
南关码头的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。沈砚秋蹲下身,借着汽灯检查第三块青砖的裂缝——上午在会馆发现的碎瓷土渣就来自这里。三十步外,鹤丸号的烟囱正冒着黑烟,几个穿蓑衣的汉子往船上搬着长条木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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