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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意笑缓慢地颔首,侧目看夜色,黑洞洞的天穹无星也无月,仿佛预示着一个恶兆。那日他与燕楚叽串通一气陷害阿九,可是棋差一招,竟然让那丫头自己跑了回来。他起初费解,谢景臣知道了一切真相,却按兵不动。直到牵扯出后来的皇帝中邪,他方恍然大悟,那位比鬼还精的丞相是想先从欣荣下手!
他沿着长廊缓缓朝前,忽然抬手捏了捏眉心。其实过去他从未想过会走上这条路,毕竟在丞相手下当差的人,都知道背叛会是什么下场。可是关乎欣荣,他别无选择,忠义与爱情两难全,他是个自私的人,在这样的局面下只能选择保护他爱的人。
要保住帝姬,唯一的法子就是与谢丞相敌对。可是实力悬殊太大,凭他的道行根本不足以与谢景臣较量,燕楚叽的出现是个契机,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,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。
拼一把吧!若坐以待毙,最后的结果他根本无法想象。丞相图谋的是这锦绣天下,一山不容二虎,凭他的心狠手辣,高程熹连同一干皇子皇女都必死无疑,不能眼睁睁看着欣荣死,所以就只能去争,去斗,没有到最后关头,谁知道结局会怎么写?他这条命死不足惜,可是欣荣不同,她是天之骄女,金尊玉贵的帝姬,被帝后捧在手心里养大,无忧无虑天真无邪,无端端被牵扯进这惊天阴谋中,痛失至亲,她痛苦,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更是千百倍。
爱情有时使人盲目,使人孤注一掷,即使会头破血流也要一条道走到黑。抬头看前方,甬道狭长而漆黑,横竖到了这一步,怎么都没有回头路了。
从永巷穿过,耳畔尽是凄厉的女人哭嚎,和着冷风黑夜,说不出的阴森。他面无表情地朝前走,踏出夹道,眼前终于豁然开朗,惶惶的灯火映入眼中。玉棠宫的屋檐下悬着一盏盏惨白的灯笼,火光几乎能照亮半边天。
宫门前侍立的宫人都有眼色,见他来也不惊讶,揖手喊声督主。春意笑微微点头,撩起衣袍跨门槛,口里道,“帝姬呢?”
前头引路的是个圆脸小太监,手里提着灯笼,面露忧色道,“奉先殿外头在做法事,大家吩咐帝姬回宫休息。可怜见的,殿下不肯吃东西,抱着皇后娘娘的遗物一直流泪,谁说话都不理,奴才们一筹莫展。”
他听得直皱眉,进屋前一摆手,那小太监连忙呵了呵腰退下去。从落地罩后头穿过去是一方珠帘,里头便是帝姬的寝殿。凉人极讲究,屋子并不大宽阔,讲究个集天地日月之气,透过珠帘朝里看,一目了然,帝姬却并不在。
春意笑眉头蹙得更紧,回身便提步往后院走。这个时令,院中的红花石蒜全开了,佛家又把这花叫彼岸,据说在梵天里开一千年,败一千年,花叶永不相见。艳色的花影里立着个素白瘦弱的身影,蹲在树下,孤零零的,像被抛弃的猫儿狗儿。
他缓缓走过去,似乎怕惊动了她,一步一步压得极轻。近了才发现她在拨弄一盏孔明灯,小心翼翼拿火折子将烛芯点燃,白惨惨的灯布上用梵文写了几行字,他草草观望一眼,约莫是表述了对皇后深切的思念之情。
他叹口气,徐徐在她身旁蹲下来,轻声道:“殿下在做什么?”
他来,帝姬似乎丝毫都不感到意外,仍旧垂着头神情专注,应道,“母后走得太急了,我还有好多话都来不及跟她说。听秦嬷嬷说,孔明灯能飞到天上去,我把心里话都写在上面,母后就能看见了。”说着一顿,抬起头时双眼赤红,望着他道:“赵公公,你说孔明灯能飞那么高么,母后能看见么?”
短短十日,帝姬像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,浑身瘦得只剩下了骨头。原本丰盈的双颊凹陷下去,颧骨隆起,原本明亮的眸子红肿得像核桃,晦暗得没有神采了。
她这副模样落入他眼中,教他的心都要碎了。春意笑深吸一口气,盘弄念珠的手指用力到陷进去,半晌才道,“能的。皇后娘娘在天之灵,必定感念帝姬的一片孝心。”
欣荣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,起先还平静,后来双肩便开始剧烈颤抖,话音出口,破碎得不成语调,“母后这辈子过得太苦了,贵为国母,却并不得皇父宠爱。皇父多情,后宫的女人多如牛毛。所有人都说,皇后是坤极,便要母仪天下雍容大度,不能嫉妒,不能怀恨,只有我知道她多不容易!”说着深深吸一口气,又抽噎道,“她加害欣和的事确实不对,但是可怜天下父母心,她这么做全是为了我……如果一切能重来,我不会喜欢谢景臣,我什么都不要,我只要我的母亲回到我身边……”
她的眼泪像是决了堤,一股脑儿地汹涌流出,铺天盖地将人吞噬。说到底还是个孩子,不到十七,从小被帝后保护得太好,从未接触过世事的无常和人心的险恶。过于依恋母亲,所以现在才会这样崩溃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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